方兴东：不要神话工业4.0，网络安全要瞄准痛点 |乌镇专访

	■ 坚持优势，无需神话“工业4.0” ■ 网络安全有痛点 ■ 对互联网发展的三点提醒

　　互联网乌镇论剑，瞭望记者就“德国工业4.0”及“网络安全与社会治理”问题，采访了资深互联网观察者，互联网实验室董事长方兴东，收获了很多有价值的见解。

无需神话“工业4.0”

　　瞭望：最近有篇讲“德国工业4.0”的文章广为流传，还对比了中国的互联网产业，您怎么看这文章，是否认为中国互联网产业“落后”了？

　　方兴东：目前整个网络空间基本是中美两强，再加上俄罗斯、印度和日本等一些国家，欧洲基本是无声无息的。

　　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格局？因为互联网要发展，一要本身市场要足够大，二是要有创新活力。欧洲市场足够大，但比较碎，创新活力也有限，这是欧洲的劣势。

　　如果不迎头赶上网络时代，欧洲有边缘化之虞。

　　德国工业4.0的观点，可能会安慰到很多传统行业，但我们必须看到自己的优势和动能，看到自己的进步和价值。

　　因为事实上，工业4.0还是以云计算、大数据为基础的，需要通过大数据实现产业智能化。而大数据的获得，则依托于互联网产业的发展成熟（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），这也是工业4.0的核心部分。

　　坚定的向前看，而不是向后看。只要我们立足于中国的土地，坚持自己的特色和优势，沿着互联网这一时代前沿往前走，有底气有信心，未来中国制造业肯定会被带动起来。我们不好高骛远，但也无需妄自菲薄。

该关注互联网规则建设

　　瞭望：目前我国网络安全面临哪些问题？

　　方兴东：最大的网络安全问题，是过去这些年为了引进海外资本，在安全方面的意识、措施，特别是制度建设，滞后于发展需要。

　　所以网络安全首先是制度问题，而不是产品或技术问题。安全最终是通过制度来保障的，有了制度以后，制度的实施能力提升，将制度落实到位，网络安全就没有大问题了。

　　当然，我们追求的并非绝对安全，因为安全是有成本的，绝对的安全意味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，可能会失去很多发展的机会。但我们要保障相对的安全，这方面，制度建设高于其他一切。

　　瞭望：20日上午的互联网高峰对话上，互联网大咖大多觉得隐私不是“严峻”的问题；下午的网络空间安全论坛上，国际组织都提到了个人隐私的保护，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差异？

　　方兴东：隐私问题是最典型的一个问题。对于企业来说，规则越少越好；对于公众来说，隐私保护得越严越好。因此，这里面最终是一个平衡问题。

　　现在的情况是，你不知道数据在如何被使用，按照国际通行办法，数据使用要有知情权、选择权和使用期限。我们现在对于隐私等问题的治理完全是无序状态。但是也不能过度，这个必须平衡。如何实现平衡？就像市场竞争一样，让利益相关方在一起相互协商最后形成共识。

网络间的国际规则谁来定

　　瞭望：本次大会非常关注“互联网治理”，为什么？

　　方兴东：我觉得“互联网治理”是本次大会的核心。互联网发展到现在，不仅中国，各国其实都面临一个线上线下衔接后，国内问题怎么办的问题。

　　真正的网络治理，不是网络本身的治理，而是网络时代的整个社会治理。以互联网为基础，包括国内各方面的治理和国际间的治理。

　　现实空间中，国与国之间很多规则已经清晰，网络不是现实空间，那么网络空间里国际规则该怎么制定？

　　此前的互联网规则主要由美国制定，后来美国提出了“利益相关方机制”，但“利益相关方机制”还是以其为中心，通过垄断资源，垄断了规则制定权，再影响全球。

　　如果仅仅是网络空间时代，这个问题不太突出，但是网络空间与现实空间是连在一起的，“网络不安全”不是网络本身不安全，而是网络引起的社会不安全。“网络安全”的反义不是“网络不安全”，是国家不安全。原来美国制定的规则不符合发展和现实的需要。

　　我认为，美国“多利益相关方”这个理念是对的，问题是，它是单级的单层的，美国的利益保障了，其他国家的利益无法保障。

　　我们应该倡导形成双层的机制。在国际上，各个国家形成平等的机制，在国与国之间形成一个很好的合作协同机制，当网络空间与现实空间融合在一起，网络空间的治理离不开政府，企业没办法独自解决这么复杂的问题；在每一个国家里面，形成“多利益相关方”。

　　我们应该两个层面走，一方面积极参与到美国主导的机制中，同时也欢迎美国参与到我们主导的平台。

　　这次峰会只要开起来，就成功一大半了，我相信一年会比一年好，三五年以后一定会在全球互联网产生巨大的影响。

数据跨境流动，敏感而重要

　　瞭望：中国的互联网企业是不是都需要国际化？

　　方兴东：互联网企业一定要考虑国外市场，有能力的企业一定要大胆走出去。因为下一个十年就是我们国家互联网企业开始往外走的时候。通过在美国上市，互联网企业与最好的资本市场对接，好的资本成就好的企业。我们一定不要狭隘，中国互联网接下来的发展一定要从全球化格局的角度来考虑，面向全球的互联网才符合发展趋势。我们只有在全世界有最强的竞争力，那时候我们的国家一定是最安全的。

　　从市值上来看，阿里巴巴已经是亚马逊的两倍，但是阿里巴巴在全球的号召力、全球化的程度还是比不上亚马逊。中国互联网公司走出去，如果没有国家在网络空间的话语权，没有在规则上面的深度参与，也是有困难的。所以这次峰会的召开对于互联网公司下一个10年的全球化也是有战略意义的。

　　瞭望：国际化带来的网络治理新问题？

　　方兴东：现在互联网领域最敏感的一个问题应该是数据跨境流动。不管是设备安全还是网上内容安全，最核心的东西是数据，只要数据能够用制度保障好，数据能够可管可控，那问题就解决了。数据跨境流动在欧洲国家有非常好的经验。

　　互联网服务于本国，用户的数据就不能出去，互联网的服务是全球化的，有些数据又可以出去——这个中间既要可执行，又要兼顾业务的灵活性，还要保证数据的安全。

　　数据跨境流动应该在国家之间形成通行的规则，这样对企业发展也有利。企业如果要出去，就知道应该做哪些准备。全球通用性的规则需要一个既能解决问题，又不影响企业发展的规则。现在互联网缺这类基础性的规则，从根服务器到数据跨境流动，很多制度就需要各个国家之间进行充分的沟通。

对国内互联网发展的三点提醒

　　瞭望：您一直看好互联网的发展，居安思危，您觉得国内互联网产业面临怎样的隐忧呢？

　　方兴东：互联网产业最大的威胁就是用户群体在不断发生变化，任何一个产品都有它的生命周期。一方面产业在不断变化，另一方面新网民不断进入，与老网民需求有差异。一个公司的成功是基于原来积累的经验和历史，但是面临新用户群体、新环境，不把老的丢掉又能把握新的，这是对自己的挑战。

　　其次，此前中国互联网一直在充分竞争的环境中发展，但随着国有垄断巨头等新因素的加入，互联网公平竞争的环境可能面临恶化。

　　此外，全球化也带来挑战，国内互联网企业在国内不错，但是怎么走出去，是一个全新的课题。公司大了以后创新能力就会降低，一方面要保证产业足够的活力，但是活力会将原来颠覆掉。这个矛盾也会永远存在。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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